極目調查︱村官“挪用”低保戶4.8萬元貼息貸款：雙方在司法所門口起沖突，村民自稱被打骨折
新聞記者 舒隆煥
與村官莫某發生肢體沖突后，甘肅省定西市安定區內官營鎮清溪村村民裴某林因骨折住院24天，而這場沖突源自裴某林催莫某還“挪用”他的4.8萬元貼息貸款。警方、紀委介入后，莫某于10天前歸還錢款，貸款結清。
盡管裴某林被鑒定為輕傷二級，警方以故意傷害刑事立案，莫某仍對裴某林骨折的原因存疑，懷疑對方是舊傷。裴某林則坦言，二人發生沖突之前，自己并未因受傷到醫院就診過，但也不確定骨折與二人的肢體沖突是否有關，“我不想害人，也不想被誤會。”
內官營鎮政府表示，莫某“挪用”裴某林貼息貸款及其他村民反映其為裴某林違規辦理公益性崗位等情況，定西市安定區紀委已立案調查，二人發生沖突，則由公安機關調查。定西市安定區一官方人士透露，初步判斷裴某林骨折不是舊傷。
定西市安定區紀委表示，警方、紀委會出具相應的調查結論及處理意見。
裴某林（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挪用”4.8萬元貼息貸款
今年37歲的莫某，曾是內官營鎮綜合行政執法隊隊員，2020年考上事業編制，任該鎮清溪村黨支部專職書記。49歲的裴某林是清溪村建檔立卡低保戶，家中只有他和孩子兩人，他靠種菜和打零工維持生計，還要和弟弟共同照顧老母親。
莫某初到清溪村，裴某林對他的印象還行。“人家是村上新來的領導，年輕有為。”裴某林說。他上過初中，借著幫村委會寫會議記錄的機會，便與莫某熟絡起來。“莫書記說，會找機會幫我申請一些補貼資金。”裴某林稱。
2021年，裴某林當上清溪村四社社長，每月工資750元。后來，他家的低保從三類調至二類，如今父子倆每月可領低保884元。2022年，裴某林兒子上初中，家中花銷增大，他又想申請村里的公益性崗位，每月可再掙500元工資。為了保住現有福利，爭取更多補貼，2023年春節前，裴某林把父親去世后分得的羊送給了莫某一只，“六七十斤的公羊羔，能賣1000多元。在村委會院子，當著莫書記的面，我把殺好的羊放到了他的車里。”裴某林說。
其他村民代領的公益性崗位補貼（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不久后，裴某林得知村里要增加公益性崗位。“你當社長又享受低保，不能再拿公益性崗位的補貼。”裴某林稱，莫某提出可以找其他村民的信息申請這個崗位。2023年夏季，裴某林上崗，在村里做環衛工，而這個公益性崗位登記在清溪村一名魏姓村民的名下。
一個月近2000元的福利，讓裴某林嘗到了甜頭。裴某林得知建檔立卡戶可以申請貼息貸款，他曾到定西農商銀行內官支行申請貼息貸款未獲批，“我是單身漢，沒人擔保，銀行不敢給我放貸。”
2023年初，裴某林接到正在住院的莫某的電話，稱可以出面幫其擔保貸款。“莫書記說，放款后他得先拿走這筆貸款用一陣兒。”裴某林坦言，社長、公益性崗位、低保的福利可以補貼孩子上學，自己也不想得罪莫書記，便默許了對方的要求。經莫某擔保，裴某林的賬戶于2023年3月12日收到農商銀行5萬元貼息貸款，期限3年。
裴某林提到，貸完款后，莫某要走了銀行卡和密碼。裴某林提供的銀行流水單顯示，2023年3月18日至21日從該賬戶ATM取款10次，共計4.8萬元。他說，這4.8萬元是莫某取的，2000元留在卡里扣息。
10次取走4.8萬元貸款（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幾個月后，莫某“挪用”裴某林貼息貸款被舉報。村民議論，莫某取走這筆貼息貸款，可能與其處理此前的交通事故有關。裴某林稱，莫某曾聚餐后開車撞到了樹上，他以為莫某取走貸款是為了修車、治傷，就沒多想。直至紀檢部門找到裴某林核查舉報信息時，他慌了神，擔心莫某被查，不承認取走的4.8萬元貸款，“我自己根本還不起。”
司法所門口發生肢體沖突
10月30日，記者在清溪村走訪，提到裴某林，村民多以家徒四壁、可憐人來形容。上述魏姓村民證實，自己名下的公益性崗位是替裴某林申請的，每月補貼500元，錢到賬后再給裴某林。一位自稱是清溪村前村委的村民稱，近兩個月裴某林催促莫某還款被打了，此事在村里已傳開，有人說莫某取走裴某林的貸款可能是買房。不過，村民對莫某收羊一事并不知情。
村民的閑言碎語，讓裴某林倍感壓力，他多次催促莫某還款無果，二人鬧僵。直至今年8月23日上午，裴某林來到位于內官營鎮文化路的鎮政府再次催促莫某還款，二人在鎮政府旁的司法所門口發生言語和肢體沖突。
事發后司法所門口安裝了監控（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裴某林稱，二人發生沖突后，他在文化路丁字口的郵政銀行門前遇到了同村村民王某。王某停下車，二人在此有過短暫的交流。“我看到裴某林捂著肚子，手和胳膊腫了。”王某稱，得知與裴某林發生沖突的是莫某，他當即以裴某林被打為由報警。事后，民警、裴某林、王某等人曾一起到清溪村村委會找莫某了解過情況。
裴某林稱，發生沖突當日，與莫某同行的田某將他送到定西市第二人民醫院檢查身體，結果為兩根肋骨骨折。同日，莫某又將他帶到定西市人民醫院二次檢查，結果為右側肋骨多發骨折。
裴某林提到，自己住院24天，花費7000多元，莫某沒墊付醫藥費，也沒道歉，還取消了他的公益性崗位，“社長也不讓我當了。”
定西市安定區公安機關10月22日出具的鑒定意見通知書顯示，該局聘請有關人員對“裴某林被毆打案”中裴某林的人體損傷程度進行了鑒定，結果為輕傷二級。10月29日，內官營鎮派出所民警通知裴某林，莫某故意傷害案已刑事立案。
10月31日，記者見到莫某前，他還在正常上班。他承認，自己在2022年收了裴某林一只羊，而找上述魏姓村民代替申請公益性崗位，是裴某林想的主意，自己擔保并取走4.8萬元貸款是為了還信用卡。“我的信用卡刷爆了，征信有問題，也很難貸到款。2023年初，我確實在村里駕車撞樹住院了，但當時沒買房。”莫某說。
莫某（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對于“挪用”貸款的說法，莫某并不認同。他表示，在農商銀行放款當日，自己要走裴某林的銀行卡和密碼，準備幾天后再把貸款取出來用。其實，當日自己在清溪村村委會先給了裴某林5萬元現金，對方收了錢，“現金用黑塑料袋裝著的。”但莫某無法提供裴某林收5萬元現金的證據。
莫某至今不認同裴某林兩根肋骨骨折是被自己毆打所致。他稱，8月23日上午，裴某林催他還款時，兩人在鎮司法所門口有過短暫的言語和肢體沖突，“裴某林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我就把對方的手推開了。裴某林沒有倒地，也沒有磕著碰著。”因此，莫某懷疑裴某林骨折是舊傷，事發當日才帶對方去其他醫院二次檢查，后來倒查也沒發現對方近期有就診記錄。盡管如此，莫某仍堅稱，裴某林骨折不是他毆打所致，“司法所門口沒有監控，也沒有人拍到事發瞬間，我已經辦理了取保候審。”
莫某表示，收羊、違規辦公益性崗位及取走建檔立卡戶貼息貸款等情況，安定區巡察辦、區紀委已找他核查過情況。目前，他已歸還取走的4.8萬元，裴某林的貸款已結清。
貸款結清單（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肢體沖突致骨折存在爭議
11月1日，記者陪同裴某林到銀行查詢，這筆5萬元的貼息貸款已于今年10月23日結清。
貸款雖已結清，但裴某林否認自己收了莫某5萬元現金。他表示，莫某確實曾拿著現金找他，欲還清貸款，但雙方因“打收條”有分歧，他沒收這筆錢，“現金用黑塑料袋裝著，那是今年8月的事，地點在內官營鎮農商銀行附近的停車場。”裴某林說。
記者走訪期間，清溪村包村干部表示，裴某林家庭經濟條件不太好，屬于已脫貧的建檔立卡戶。今年8月，經相關部門調查，上述魏姓村民名下的公益性崗位不符合政策，已取消，裴某林已不再擔任社長，也不再是村里的環衛工人。包村干部表示，按照規定，裴某林貸的5萬元貼息貸款應用于發展生產，不能挪作他用。
據新華社此前報道，《關于深入扎實做好過渡期脫貧人口小額信貸工作的通知》明確，脫貧人口小額信貸支持對象是建檔立卡脫貧戶，貸款金額原則上5萬元（含）以下，貸款期限3年期（含）以內，實施免擔保免抵押，財政資金適當貼息。脫貧人口小額信貸堅持戶借戶用戶還，精準用于貸款戶發展生產和開展經營，不能用于結婚、建房、理財、購置家庭用品等非生產性支出，也不能以入股分紅、轉貸、指標交換等方式交由企業或其他組織使用。
輕傷二級及刑事立案（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如今，5萬元貸款已結清，裴某林不想過多糾纏貸款一事，至于骨折是否與他和莫某之間的肢體沖突有關，他也不確定。他坦言，自己也知道有人懷疑他的骨折是舊傷，但發生沖突之前，自己并未因受傷到醫院就診過，“是不是有人想整莫書記，我不清楚，但我不想害人，也不想被誤會。”
記者在文化路走訪看到，內官營鎮政府、司法所、農業銀行等單位集中于此，郵政銀行、農商銀行在文化路丁字口兩旁。司法所對面一商戶稱，其店門口沒有監控，8月23日上午他在店內聽到莫某、裴某林之間的爭吵聲，沒看到二人打架，事后司法所在門口安裝了監控，“民警來調查幾次了，我也是這么說的。”
內官營鎮司法所一名工作人員稱，裴某林與莫某發生沖突后，裴某林兩次到司法所講述他與莫某之間的矛盾糾紛，其中一次在司法所停留了20多分鐘，他的言行舉止并無異常，也沒有表現出身體不舒服。
沖突之后裴某林獨自出現在郵政銀行門口（新聞記者舒隆煥攝）
安定區一名官方人士向記者透露，事發后警方調取了數段監控，農業銀行門口的監控顯示，沖突發生后裴某林走路的姿態沒什么異樣，郵政銀行門口的監控也未拍到他與上述報警人王某接觸的畫面。8月23日，裴某林就醫后拍了CT，專業人士根據骨折處形成的骨痂來看，這不像舊傷。
記者從安定區內官營鎮派出所了解到，二人發生沖突的時間較短，司法所門口的監控是事發后安裝的，附近的其他監控未拍到二人發生肢體沖突的畫面；二級輕傷是根據裴某林的檢查報告出具的鑒定意見，刑事立案則是根據傷情鑒定作出的決定，目前莫某處于取保候審階段；接下來，警方將繼續進行走訪、排查，進一步調查此事。
內官營鎮政府一名工作人員表示，接到舉報后，內官營鎮黨委、鎮政府高度重視，第一時間向上級匯報并協助調查。莫某“挪用”裴某林貼息貸款、用他人身份信息為裴某林辦理公益性崗位的事，安定區紀委已立案，正在調查。二人在司法所門口發生沖突的事，當地警方正在調查處理。另外，無論是莫某索要羊，還是裴某林送羊，莫某收村民一只羊是不對的。
安定區紀委辦公室一名工作人員表示，莫某被指毆打裴某林一事，由公安機關調查；上述其他情況，安定區紀委正在調查；后續警方、紀委會出具相應的調查結論及處理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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